小黎撞A同學事件的後續發展,煎熬了我(們)一星期。簡而言之,在我聽A同學的媽媽說了四十分鐘的憂心與抱怨後,鐵壁當晚又寫了一封長信給對方家長,但A同學的父母沒有再跟我們有任何聯絡,過兩天直接去找校長談,說他的孩子不要跟小黎在同一班,可是他們覺得該走的不是他們兒子。如果校長不馬上處理,他們要去找其他家長聯合施壓。那一星期,剛好小黎生病,幾乎都沒去上學,我們也趁這段期間每天對小黎耳提面命,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懂。而校長並沒有告訴我A同學爸媽威脅學校的事,其實幼稚園老師當初欲言又止,我就應該要猜到了,後來還是透過一個比較熟的主管,我才知道原來對方家長是這樣嚴重看待這件事情。

 

鐵壁後來也去找了校長及幼稚園老師。我當時被小黎傳染感冒了,自己病到請假在家。鐵壁的立場是,如果我們要轉,也必須在我們與孩子都喜歡新學校的前提下。我們不會因為對方家長施壓而委屈兒子,更不能讓對方家長覺得我們的離開是因為他們威脅學校所致。

 

後來,我們讓小黎去另一所幼稚園Y(我們學校有三所幼稚園,這所離小學部步行15分鐘,有大院子,硬體設備比原來的幼稚園好)。小黎雖然很不願意,但同意去玩一玩,試試看。去了第二天,Y幼稚園中午時打電話來,原來小黎被外師帶到辦公室了-- 他因為不滿一個大班的女生用手壓著他的頭要他坐好而回頭用手肘撞人家,不料撞到鼻子,那個大班女生就流鼻血了!血是隨即止住了,但是女生有點被嚇到。園方立刻跟女生的爸媽聯絡,幸好這位女生的爸媽沒有追究。下午去接小黎時,中師說小黎坐不住,喜歡跑來跑去,做勞作也一下子就想交差了事,還會趴到桌子下。聽到這些...... 這應該是小黎出生以來最讓我難受的一個下午了吧!

 

我的兒子過動嗎?有暴力傾向嗎?粗魯無文不受教嗎?是因為我們不體罰的關係嗎?

 

一個接著一個疑問,排山倒海而來。兩星期前,我還覺得他是這麼可愛,但是兩星期後的現在,我卻覺得對他好陌生。突然覺得我對他有好多好多"教"的責任,似乎都沒盡到。我的主管轉告我小黎把人打流鼻血這件事時,語氣其實很平和,她說到:小黎畢竟是你的孩子,你比較瞭解他的個性......  但是,當我聽到這句話時,我突然反問自己:"小黎的個性?小黎的個性到底是怎樣?我好像不知道耶....." 

 

似乎,在孩子小的時候,我們盡全力的教他們,他們看起來聰明早慧,淘氣調皮我們都當作是正常狀況,沒有多加制止。平日,他們沒有其他表兄弟姊妹或叔舅能共處,就只有耐心無限的父母和永遠讓他們的爺爺奶奶。小璞的善良與強烈同理心讓我們以為可以用同一套方法教小黎。但是,小黎跟姊姊玩就是會不知分寸,而姊姊被打時,因為小黎力道尚輕,所以我們總是只要小黎說對不起,而沒有其他讓他有"受剝奪感"的懲罰。

 

接下來的一星期,小黎原來幼稚園的中外師分別來問我小黎到 Y 幼稚園以後的狀況,聽到小黎把人打流鼻血的事情後,他們更是眼眶紅,怕小黎在那裡適應不良,心疼小黎必須適應一個新環境。他們說,他們多希望走的是A同學,不是小黎。小黎其實是個好孩子,是A同學的爸媽過度保護了...... 外師告訴我,小黎很聰明,學習速度極快,所以老師必須額外準備有挑戰性的任務給小黎做,否則他就會顯得不專心、坐不住。

 

而在管教方面,自從撞A同學的事件後,我和鐵壁討論後,決定立即執行:和小黎約法三章,打人就沒收一樣玩具一星期及扣當天零用錢。第二天,小黎就因為打了姊姊被我沒收玩具。他哭了整整四十分鐘,我並沒有兇他,真的做到以前讀到書上寫的:溫和而堅定的反覆跟他解釋為什麼我要沒收他的玩具。最後,我還是沒收他10個神奇寶貝小圓牌(他有大約40個),而且不讓他選,但是我退讓到少沒收一天。那天,下完班已經很累了,還要嚴格執行處罰,真的是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鐵壁聽小黎的哭聲更是屢屢聽不下去。

 

但是自從那次以後,我發現小黎的禮貌便有了明顯的進步。他打姊姊的次數明顯變少,如果真的打了,也乖乖的把玩具給我,沒有再掙扎過。(小黎果然如鐵壁觀察的,適應力超強啊!)

 

我和鐵壁也說好,以後不給小黎太多選擇的空間,讓他習慣受到某種程度的限制,跟他玩的時候,也要避免玩一些過於瘋狂的肢體遊戲,免得他總覺得在家裡可以有的自由,在學校也理所當然的應該要有,在家裡可以玩的瘋狂遊戲,在學校也可以玩。也因為這次的事件,我才開始靜下來檢討一些我長久以來的困惑。例如:為什麼要他們在餐廳裡不要跑來跑去,總是講不聽?(答案:因為他們在家跑來跑去時,我從來不管。因為他們在餐廳裡跑步時,我沒有立刻趨前嚴厲制止。)

 

其實我知道,兒童喜歡有一些規範與秩序感,只是,是不是每對父母都有心與時間建構這樣的環境呢?大人對孩子的方式多少反應了他們童年時的經驗。鐵壁覺得他的童年遭遇到不被傾聽、不被尊重的痛苦,所以他現在加倍傾聽孩子、尊重孩子。我自幼生長在有條不紊的家庭,印象中媽媽常常在收拾家裡,家裡整齊到無以復加。可是我並不喜歡這樣。因為我的東西被收起來後,我就找不到了!而且那樣的環境看起來一點也不適合「玩」。還有還有,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覺得媽媽好辛苦好辛苦,為了維持那樣的整齊,幾乎把所有空閒時間都花在收拾家裡,我不要那樣。(雖然長大後我知道了媽媽覺得不收乾淨她就會渾身不舒服,所以她寧可收拾。)總之,這些經驗讓我們給孩子許多自由,而在鐵壁也去上班,時間變少,且孩子也必須長時間交由學校照顧後,我們漸漸發現,我們越來越沒有時間與條件給予孩子這樣的自由度。

 

所幸,孩子是很能適應調整的,微調過後,不但我們很滿意小黎現在的狀況,小黎這陣子也每天跟媽媽說很多次:「愛媽媽!愛爸爸!愛姊姊!」我覺得小黎跟我反而越來越親密了。而以往對於小黎上學完全放牛吃草,聯絡簿也常常沒看(都在注意姊姊的聯絡簿)的我,在小黎把新學校的同學撞到流鼻血後,再也不敢掉以輕心。每天乖乖寫聯絡簿,跟老師介紹小黎的成長背景(包括他嬰兒時期爸爸常常幫他做嬰兒按摩、爸爸在他成長過程中扮演的吃重角色、外公從小給他各種大人工具修東修西還爬馬椅、他熱愛大自然昆蟲動物,什麼都敢抓、在新店的幼稚園時園長老師們都非常肯定小黎的體能,還帶當時才小班的他和小學生們一起去走陽明山的步道...),讓老師瞭解小黎是個跟一般都市孩子不太一樣的「原始人」,所以行為表現會跟其他的孩子較不一樣。

 

這樣又過了兩天,很幸運的,小黎與Y幼稚園的中師似乎相處得也很好,小黎告訴我他喜歡這個很年輕的中師,我也趕快告訴老師,讓他們能建立良性的互動。去新學校一個星期後,小黎快速的適應了學校,放完228連假,再回去上學後的那天,小黎放學後甚至跟爸爸說:「這是我上學以來最快樂的一天!」同時,小黎跟我們說他想拿神奇寶貝三隻組對戰卡匣給之前幼稚園的一個好朋友看,因為他是他以前唯一的「好麻吉」,他要借他兩天,這樣他就知道以後要買什麼樣的卡匣了。所以,後來鐵壁真的帶小黎去找以前的老師同學,老師看到小黎很高興,而小黎看到他以前的好朋友Brian後,就非常阿莎力的把他最高等級的卡借他(本來小黎跟我們說他要借的是最低等級的卡就好)。而 Brian 也真的在兩天後將卡匣帶來交給老師,老師再交給我,我再還給小黎呢!看到這麼小的孩子間的情義,真是有點小小的感動呀!

 

插播一件發生在四天連假中的事。連假中,有一天我們去看車。沒想到在看車的地方遇到以前在新店幼稚園時小璞的同班同學T,現在也是小一,她爸爸在那間車行上班。一開始三個小朋友在角落玩,後來我過去看他們,發現 T 不斷有故意去碰小璞小黎的動作。T 以前在幼稚園時素以霸氣出名,常常打人,連小璞這麼寬厚的孩子都忍不住去跟老師告過狀,也告訴過我們多次。我看著小黎被她踢,看到小黎開始出現滿臉的不高興,卻沒有還手發作,後來我覺得事態越來越不妙(但是又覺得沒有嚴重到我需要出面制止,因為小璞看起來好像還好。)還是趕緊帶他們穿鞋子離開遊戲區。我注意到小黎穿鞋子時故意把 T 的鞋子踢比較遠,但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向 T 提出過抗議,只是不發一語。

 

接下來發生的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我們往門口走去,T 突然走到某個正坐著辦公的業務身後,用力打他巴掌!只見那個業務很憤怒的拍桌子,回頭起身瞪著 T。T 的爸爸被外面的拍桌聲引來,看到自己的同事這麼生氣,連忙問發生什麼事。同事說:「她打我巴掌!」T 的爸爸要 T 道歉,T 也道歉了。我突然想到,如果那個威脅學校要小黎轉學的家長看到這一幕,大概 T 在他們心中就永世不得超生了吧?而我只是覺得 T 非常需要幫助,老師應該要多跟家長聯繫,看看該怎麼樣才能改善這種情形,因為就我瞭解,T 非常聰明,語言學習能力極強,畫圖、寫字又都非常靈巧,一定只是缺乏某方面的引導。如果我的孩子跟 T 同班,我會要 T 轉學嗎?從前小璞被 T 打的時候,我們壓根兒也沒過這種念頭!我們只是教小璞要怎樣保護自己,並告知老師處理。

 

顧不得鐵壁還在跟業務談車,我先帶小黎小璞上車。孰料關上車門後,小黎開始放聲大哭,委屈至極的哭!邊哭還邊叫:「T 是壞人!T 比上學還討厭!」小黎終於遇到「壞人」啦!小黎沒有當下還手,主要是因為這陣子我們不斷要他克制衝動,所以我們稱讚他很有進步。我試著緩頰說,T 也有她的優點。小黎無法接受:「她沒有優點!她沒有好的地方!下次我看到她,一定要用我最厲害的拳,這樣這樣這樣打她!」邊講還邊揮舞著雙拳。不過小璞認同。她說 T 其實有時候也很好,她只是脾氣不太好而已。鐵壁上車瞭解原委後,也跟小黎說:「你看,你的姊姊很好吧?!」

 

到了睡覺前,小黎一想到白天 T 的事,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他說他以前聽過姊姊說 T 的事,可是不知道真的發生時,是這樣子的。第二天,小黎又跟爺爺講這件事,看來真的是氣憤難平啊!畢竟小黎是「恩怨分明」型的人,這口怨氣要他忍下,真的是一大挑戰呢!不過,我很高興有 T 的出現,讓小黎又多了一次磨練的機會。

 

就這樣,我從這件事上,體驗到「危機便是轉機」這句話的真諦,自己也成長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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